是宋维的动作比他更快,一直在后退。 两人一逼一退,转眼之间就是十几步,原振侠已经知道要抓住他并不是容易的事了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。也就在这时候,宋维冷笑道:“你没有法子再抓住我,别忘记,我是在战场上长大的 ,受过严格的各种形式搏斗的训练!” 原振侠厉声道:“你究竟把杰西怎么了?说!” 宋维仍在冷笑:“我为甚么要告诉你?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好,你说不说都一样,我倒可以去告诉莱恩,叫莱恩转告秀 珍,她不必再去找杰西。那么,他们两人都消除了心理上的障碍,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快 乐的一对!” 当原振侠这样讲的时候,宋维整个人都弓了起来,像一头蓄势待扑的猫一样,原振 侠也在暗中作了准备。 宋维不等原振侠讲完,就尖叫了起来:“你敢!” 原振侠冷笑一声:“为甚么不敢?秀珍和莱恩,我想总比秀珍和你来得合配些!” 宋维发出了一声怪叫,整个人向著原振侠扑了过来。原振侠早有准备,一侧身,避 开了他的攻势,同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,一下子把他的手臂反扭了过来。 宋维发出了如同狼嗥一样的叫声来,一面用力挣扎,一面叫著:“你不知道杰西究 竟怎么样了,你根本没有见过杰西!” 原振侠紧紧扭著他的手臂,想先把他制服,然后再逼他讲出杰西的情形来。可是宋 维的挣扎越来越有力,他一定曾受过极严格的近身搏斗训练,所以虽然在劣势之下,也 不容易把他制住。 原振侠感到了这一点,正想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抓过来时,宋维一声大叫,整个人顺 势转了过来,抬膝向原振侠的小腹重重撞了一下。 原振侠被他这一撞,撞得跌退了一步,宋维已经一个倒翻筋斗,翻了出去,厉声道 :“我会杀死你!你再逼我,我会杀死你!” 原振侠听出他并不是说说就算,可是却也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倒。忍著痛,站直了身 子,又向他逼了过去:“说,你究竟把杰西怎么了?” 宋维的喘息声,听来十分惊人,可知他的心情激动之极。这一次,原振侠向他逼来 ,他并没有退让,只是充满了戒备地站著。 原振侠走近他,两个人对峙著,陡然之间,宋维抢先发动,一声怪叫,一扬手,原 振侠只看到他的手中有一道蓝殷殷的光芒闪了一下。那道光芒一下子就已经来到了他的 面前,来势之快,迅疾无比!原振侠陡然吓了一跳,连忙将身子向后退去,只感到一股 寒风伴著一种异样的腥味,在鼻端飘过。 而原振侠一退,宋维就跟著进逼,那股蓝殷殷的光芒,简直就像是魔鬼附体一样, 在他的眼前,飞快急速地盘旋。原振侠退了又退,直到有机会狠狠踢出了一脚,将正在 疯狂进攻的宋维逼退了一步,他才看清楚,宋维的手里握著一柄半弯形的小刀。那柄小 刀只有十来公分长,虽然在黑暗之中,可是却闪著蓝殷殷的光芒,不但一眼就给人以极 端锋锐之感,而且那光芒还显得十分诡异和丑恶,令人心悸! 原振侠略喘了口气,想起刚才自己竭力闪避这柄小刀追击的情形,不禁冒出了冷汗 来。 而宋维在退开了一步之后,又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,再挥舞著刀,扑了上来。 这时,原振侠注意到他握刀的方式十分特别,整个刀柄握在手中,刀锋是从中指和 食指中露出来的。这样握著刀,刀简直就像是他拳头的一部分! 原振侠的手中并没有武器,他仍然只好退避著,找寻还手的机会。这一次,宋维攻 击得更凌厉,每攻出一刀,都逼得原振侠要后退。在原振侠眼前飞舞的刀光是如此急速 ,原振侠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如何退法。所以,当他发觉自己已经退到了一条死巷子中 的时候,他已经全然无法可施了! 那条巷子相当狭窄,一进入了巷子,原振侠连左右闪避都不能够,只好向后退。而 巷子的尽头处是一幅高墙,那时,距离他只不过十公尺左右,也就是说,他至多再能躲 避十来下攻击,就后退无路了! 原振侠明知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,可是除了继续后退之外,没有别的法子可想。小 巷子十分阴暗,要不是那柄小刀上,一直在闪著那种诡异的蓝色光芒,和小刀刀锋在急 速划过空气之际,带起了尖锐的划空声,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能继续避得开了。 在黑暗之中,宋维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,可是他双眼之中,却闪耀著凶狠莫名 的光芒。 原振侠真正感到,自己是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之中了!宋维是一头野兽,他从小所 受的训练,便是不择手段地杀人,所以他才能在越南的军队之中,担任高级军官的职位 。 对这样一个毕生从事杀人事业的人来说,他的心灵深处,就算还有一点人性,但在 如今这种狂性大发的情形之下,自然也荡然无存了! 原振侠退了又退,一直退到了墙边。在那几次退避之中,他已扯下了自己的外套, 挥舞著作为武器,去抵挡宋维的进攻。 可是宋维掌中的小刀锋利之极,每当刀锋划过之际,衣服便被一片一片削下来。转 眼之间,原振侠手中的衣服,就已经只剩下一片小布片,全然没有了防御的作用。 这时候,原振侠的背已经紧贴住了高墙,再也无法后退半步了! 宋维的手中握著刀,刀尖离原振侠的身子不到三十公分,宋维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 :“你还能躲吗?我定要杀了你!” 原振侠紧张得连回答都不敢,他甚至不敢望宋维的脸,只是盯著他握刀的手。那样 他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,设法避开他的攻击。 宋维的话才一说完,手中的利刀,已经像毒蛇的蛇信一样,向原振侠刺过来! 原振侠已经无法后退,他只好拚著略受点伤,先将宋维手中的刀夺了下来,到时再 作反攻。从宋维握刀的方法来看,要把刀自他手上夺下来,自然相当困难,精于搏击的 原振侠明白,唯一的方法是紧握著他的手腕,令他五指松开来,他掌心中的利刀,也会 自然而然落到地上! 而要这样做的话,原振侠就不可避免地,会在手臂上挨上一刀! 一切来得如此迅疾,原振侠心念电转,绝对无法再作进一步考虑。宋维一攻到,他 就一翻手,去抓宋维的手腕,眼看宋维手中利刀的刀光,已快刺向原振侠的手臂了,陡 然黑暗中有人尖叫:“刀有毒!” 这一下警告,当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降临,原振侠心中陡地一动,硬生生一转身, 放弃了原来的攻势。宋维手中的小刀,“唰”地一声,就在他胸前掠过。原振侠在极度 危急之下,避开了这一刀,可是宋维立即一回手,反手又攻了过来! 这一下,原振侠却万万避不过去了! 但是也就在此际,“呼”地一下响,一条极细的细鞭子自墙头上卷了下来,一下子 就缠住了宋维的手腕。鞭子向上一提,把宋维握刀的手向上扬了起来! 宋维发出了一下怪叫声,但是他这下怪叫声,只叫出了一半。因为原振侠一看到这 种情形,早已一拳挥出,重重击在他的下颚之上。 这一拳,是原振侠在搏击一开始,就一直处于退避的劣势之后打出来的。刚才退避 时蓄定的力道,全在这一拳之中发挥了出来,所以这一拳的力度极大,打得宋维整个人 都向后仰跌了出去。 宋维一退,一条人影自巷子一边的墙上跃下。那跃下的人厉声道:“你还敢公开露 面,你可知道越南国防部出了多大的赏格,要缉捕你归案?” 宋维在一跌退之后,立时站定。本来看他的情形,像是还要进攻的,但是一听得那 人这样说,身子震动了一下,停立著不动。 那人又道:“你知道泰国政府不敢得罪越南,你的身分在泰国一暴露,会有甚么下 场,你自己想一想!” 宋维发出了一下闷哼声,他的动作快绝,闷哼声犹在耳际,他已经一转身,向外直 奔出去。原振侠还想向前追去,却被那人一下子拉住了手臂。 那人沉声道:“别追!” 原振侠道:“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他!” 那拉住了原振侠的人摇著头:“我不以为你能在他口中问出甚么来。这个人,是我 所知道的,世界上有数的危险人物之一,可以离他远一点,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!”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,宋维早已奔出了巷子,隐没在黑暗之中了。原振侠定了定神, 知道追不上了。他想打量那个救了他的人,可是巷子中相当阴暗,根本看不真切,只看 出他的个子相当高。 原振侠还没有开口,那人已道:“黄将军要我到曼谷来找你,很庆幸,我来得正及 时。我到的时候,看到你正和宋维在搏斗,原医生,作为一个医生,你的身手真是一流 的了!” 原振侠“啊”地一声,知道那人就是黄绢口中的那个“神秘人物”。想起刚才的处 境,生死系于一线,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:“谢谢你,及时赶到!” 那人道:“他那柄小刀上,染有剧毒。那种毒药,连我也不知道如何配制,只知道 是越南北部,他出身的那一个族中的秘密。” 原振侠失声道:“归归因根!” 那人顿了一顿:“对,这就是那种毒药的名称,只要一和血液接触,必死无疑。你 刚才的动作,或许可以成功,但是只要一被有毒的刀刺破了皮肤,世上真没有甚么力量 ,可以挽救你的生命了!” 虽然曼谷的气候相当热,可是这时,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! 他喃喃地道:“多亏你当时及时提醒了我!” 那人在原振侠的肩头上,重重拍了一下:“救了你的,还是你自己。要不是能在那 么短的时间中改变动作,我的警告有甚么用?” 原振侠连这个人的面容是甚么样子都没看清楚,可是心中对那人,却已有了极度的 好感。这种好感,不单是由于实际上,那人等于是救了他的生命,而更由于那人在做了 之后,一点也没有居功的意思。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,由衷地道:“你说得太客气了!” 那人爽朗地笑了起来,在他的笑声中,两人已经走出了小巷子。就著路灯的光芒, 原振侠向那人打量了一下,出乎他意料之外,那人看来十分年轻,可是却又给人以一种 十分老练的感觉。他当然是东方人,脸部的线条十分硬朗英俊,目光坚定而充满了自信 。 原振侠一面望著他,一面向他伸出手来:“原振侠!” 那人也伸出手来,和原振侠相握著:“久仰久仰,人家都叫我青龙。我真正的名字 是查猜连因,那是一个苗人的名字,我是一个苗人。” 他说到这里,又笑了一下:“血统很混杂,我的外祖父甚至是一个摆夷人。” 原振侠“啊”地一声:“其实,你是一个十分漂亮的亚洲人。” 青龙笑著,带著原振侠向前走,来到了一辆小车子前,和原振侠一起上了车。转了 两个弯,停了下来,打开车门,把刚才原振侠留在路上的手提箱抓了起来,继续向前驶 著。 他一面驾驶,一面道:“黄将军说,你要到柬埔寨去找一个美国人?” 原振侠点头:“准备这样做。” 青龙皱著眉:“这应该是美国国防部的事情,为甚么要你去做?” 原振侠叹了一声:“这个人在记录上早已阵亡了,所以国防部没有兴趣。” 青龙了解地点头:“嗯,这种事,在战场上是常有发生的。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:“这个人的一切,恐怕不是常见的,有点特别。” 青龙扬了扬眉,原振侠想了一想:“事情说起来很长,但既然需要你帮助,我会把 一切详情告诉你,只要你有空听!” 青龙呵呵笑著:“我没有事,你只管说!” 原振侠于是开始向青龙讲述杰西的故事。 原振侠讲得十分详细,青龙在某些环节上有反应。当原振侠讲到一半时,青龙已带 著他进入了一间小屋子,给他调了一大杯相当清凉而又醇厚的酒。 青龙反应最强烈的一句话是:“如果杰西是中了同‘归归因根’的毒,那么,他一 定是死了的,不可能是休克、假死或受了极度的麻醉。” 他也有别的反应:“呵呵,那位阮秀珍女士……”他的神情在这时,变得十分怪异 ,没有再说下去。 他对宋维的评论是:“宋维在军队中的地位十分巩固,有升到极高职位的可能。想 不到他竟会那么浪漫,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了大好前程。” 青龙对莱恩上校没有甚么好评:“哼,这种美国人,娶了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子,已 经是三生有幸了,还想再进一步!他自以为甚么人?” 而他对杰西死而复生这一件事,在沉默了片刻之后,才叹了一声:“世上……人类 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!”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,原振侠已经把一切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。 他想了一想:“你跟西哈努克一起去,当然安全一点。可是我想,先得肯定杰西是 不是还活著,在甚么地方,这才进去。如果他根本已不在世上……又……死了,你何必 去涉险?” 青龙的话十分理智,原振侠对他的好感,又增进了一层,点了点头:“可是,有甚 么法子,可以知道杰西是不是还活著呢?” 青龙思索了一下:“如果我早知事情有这样的曲折,倒真不应该放走宋维……不过 不要紧,在曼谷,哪怕宋维可以化身为一条四脚蛇,我也可以把他找出来!” 他说著,突然取起了一根竹子削成的牙签来,随手挥了出去。牙签飞出,恰好穿进 了一条由屋角处爬出来的四脚蛇的脖子。 原振侠看到他突然之间,露了这样一手绝技,不禁喝了一声采。 青龙有点不好意思笑著:“人要在特殊的环境下生存,总得有一点特殊的本领才是 。你不妨暂时住在我这里,明天,你去找莱恩,我去找宋维。” 原振侠有点忧虑:“宋维的态度十分暧昧,他甚至不否定他已杀了杰西!” 青龙笑了起来:“像宋维这样的人,可以说是典型的人渣。只要对他自己有利,他 会说谎,会做任何稍有廉耻的人都不肯做的事……” 他讲到这里,忽然叹了一声:“想不到的是,为了秀珍,他竟然可以不顾一切。而 且,他已经占有了秀珍一个时期……男女之间的关系,真是太复杂而不可思议了!” 青龙的语调之中,像是有著无限的感慨,这种感慨,正刺中了原振侠的心事,他也 不禁跟著叹了一声。他看到青龙的神情十分怅惘,多半也有著难以放得下的心事之故。 两人默然相对了片刻,青龙开始喝酒,一杯又一杯。 原振侠陪他喝了一会,由于疲倦,在一张长沙发中倒了下来,不久就睡著了。等他 一觉睡醒,看到青龙还在喝酒,而且举止怪异。 青龙这种怪异的神情,原振侠并不是第一次看到。当原振侠向他叙述一切经过之际 ,青龙在发表他的意见时,提到阮秀珍时,也曾现出过这样的神情来。 这时,原振侠看到一大瓶烈酒,几乎已全被他喝完了。而这个在狭巷之中对付宋维 时,身手如此矫捷,看来十足是一个传奇人物的年轻人,此际不但神情怪异,而且还流 露出一种深切的悲哀来。 原振侠本来想叫他,可是一转念间,却仍然躺著不动。他看到青龙又喝了一大口酒 ,用手背抹著自口角处流下来的酒,喃喃地道:“原来你的名字是阮秀珍!你竟然连真 姓名也不肯告诉我!”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说,不禁陡然吃了一惊──青龙是认识阮秀珍的! 他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惊愕,因为从青龙的情形看来,他不单止认识阮秀珍,而且一 定和她在情爱上,有著相当深切的纠缠。不然,何以他在喃喃自语之际,现出那么痛苦 的神情来? 果然,青龙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后,又自言自语起来:“也难怪你,当时……你根 本连自己的存在,都不觉得了,你……把你自己的身体……交给了无数的恶魔……你是 不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?我说要把你救出来,你说不要,你宁愿在地狱之中,你不 觉得在受苦,你根本已没有任何知觉,只想找回你的丈夫!” 酒后青龙的语声有点含糊不清,可是字字句句,原振侠还是听得很明白。他知道自 己所料不错,也明白青龙既然在中南半岛上负有秘密任务,自然曾长期在那地区活动, 那么,他曾遇到过在那里流浪,要找寻丈夫的秀珍,也就不是甚么稀奇的事了! 原振侠觉得,自己假装睡著,去听人家酒后的自言自语,不是一桩有道德的事。所 以他先咳嗽了一声,然后坐起身来。 青龙转动著手中的酒杯,视线停留在杯子上,但他显然知道原振侠已坐了起来。他 缓缓地道:“原医生,或许你不知道,我早就曾找过杰西,但没有结果。” 原振侠不出声,等他继续讲下去。 青龙长叹一声:“我是为了秀珍去找杰西的。我杀了两个越南兵,把污秽不堪的秀 珍救了出来,当时,我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,我给了她一点粮食,叫她离开。她叫 我帮她找寻她的丈夫……” 青龙讲到这里,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。 青龙虽然在纵声大笑,可是他的笑声之中,却充满了痛苦。然后,他陡然停止了笑 声,一副伤心人别有怀抱的神情。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,在这件事中,他遇到的人,几乎全都和阮秀珍有著纠缠不清的 关联。这使他心中隐隐感到好奇,这个阮秀珍,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美女? 青龙呆了片刻:“她多少有点知道我的身分,所以她以为我不肯帮她忙,是由于她 没有给我甚么好处。当晚,我露宿在一条小河边,她就跳进河中,不断地洗著澡。等她 洗完了澡,湿淋淋的长发,贴在她的身上,又站到我面前时,我真正呆住了!在月色下 看起来,她是那么美丽,那么诱人,那么……” 看他的神情,像是没有适当的形容词可以形容秀珍的美丽一样。 他又呆了一会:“照说,她的遭遇是如此凄惨,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全身都散发著一 股圣洁的光辉。她的那种美丽,使得稍有人性的人,都不会去蹂躏她。当她把她美丽的 胴体,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刹间,我已经决定要好好爱她,而不是乘她有难时,去占她 的便宜!” 原振侠叹了一声,青龙这个神秘人物,尽管他的一生之中,充满了冒险,但在对待 女人的态度上,却也格外浪漫动人。 青龙继续道:“当我用一张毯子裹住她的身体之时,她在发著抖,用她那双充满了 凄迷眼神的大眼睛望著我,求我帮她找回她的丈夫。我想向她表示我的爱意,把她带离 柬埔寨,可是不知怎么,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,只是不住点头,表示答应她的要求。她 见我答应,凄迷地笑著,很有点惊讶于我碰也不碰她。当晚,她靠著我,睡得很甜,在 熟睡中,长睫毛不时抖动,我看了她一夜,几乎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。” 他说到这里,自嘲似地笑了起来:“听起来多么纯情,是不是?像是少年人的初恋 ……事实上,的确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。不管她的身体,曾受过甚么样的 蹂躏,但是我知道,她的灵魂比白玉更纯洁。 “第二天,她在附近人家抱回了她的孩子,我把她送到难民营去,叫她在那里等候 我的消息,然后,我开始去找她的丈夫。我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,我问过,她只是 凄然地望著我,她的身体都已不再属于她自己,名字又有甚么意义?” 青龙停了下来,又大口喝著酒。 原振侠等了一会,才道:“你有没有找到杰西?” 青龙缓缓摇著头:“没有,我真的已尽了力。虽然我的潜意识中,根本不想找到她 的丈夫,但我真是尽了力。由于游击队的行踪十分飘忽,虽然也有几百个人是受我控制 的,但相互之间并没有联系,只是知道确然有这样一个美国人在。过了一段日子之后, 我再到难民营去,她已经不在了。” 青龙望著窗外,晨曦已经映出一片朦胧:“直到你对我讲了起来,我才知道她原来 也在曼谷,而且和莱恩上校、宋维都有牵连。这世界真小,是不是?” 原振侠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才好,同时,他也感到十分失望。 本来,他是想通过青龙找到杰西的。可是连青龙自己去找过,都未曾找到,又怎能 帮助他? 青龙像是看出了原振侠的心意,站了起来,挺了挺身子:“不要紧,宋维既然见过 他,只要找到宋维,多少可以有点头绪的,我这就去找宋维!” 他说著,就向外面走了出去。原振侠忙道:“你喝了那么多酒──” 青龙呵呵笑著:“这一点酒,算得了甚么?我曾经连醉过半个月,人事不省,黄将 军几乎没派人来把我五马分尸处死!” 他说著,已经推开门,大踏步地走了出去,原振侠望著他的背影,心情十分苦涩。 他自然可以体会到青龙的心情,这个生活上充满了传奇性的青年人,正在被爱情的蛊所 折磨。他和宋维、莱恩上校三个人,性格、背景、学识、人格完全不同,但是受情爱折 磨的情形,却并无二致! 原振侠想起自己和黄绢之间的事,心情沉郁,自然而然拿起酒瓶来,也大口喝著酒 。然后,缓缓转著酒杯,发怔看著,感到生命在逝去,那么空虚地流走,那么无可奈何 地想抓到一些甚么,可是却又根本没有可供依靠、可供攀援之处!他等到天色大明,找 到了一些食物,食不知味地吞了下去,也离开了青龙的住所。 要找莱恩上校并不难,到难民专员公署去一打听,就知道上校搬进了单身人员的宿 舍之中。原振侠找上门去,敲了好一阵子门,才有人来应门。门一打开,原振侠看到了 莱恩上校,不禁大吃一惊,莱恩本来是一个相当神气的美男子,可是这时,却完全走了 样! 门才一打开,原振侠闻到的就是一股刺鼻的酒气。然后,是衣衫不整的莱恩,双眼 布满红丝,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轻微地颤动著,看来松弛而疲倦。他打开门之后,连 在门外的是谁都懒得看,粗声道:“我在休假期间,别来找我!” 原振侠苦笑:“上校,是我!” 莱恩陡然震动了一下,定睛向原振侠望来,一下子搂住了原振侠的肩头,声音呜咽 :“我还没有找到她,我还没有找到她!彩云把她赶走了!为了这件事,我一辈子也不 会原谅她!” 原振侠沉声:“彩云是你的妻子!” 莱恩任性地叫了起来:“她不再是我的妻子,我们夫妇关系完了!” 原振侠推著他进了房间,本来是设备相当好的一个居住单位,可是却凌乱不堪。莱 恩上校颓然坐了下来,原振侠道:“我已经来了,你的安排怎么样了?” 莱恩低著头,把双手插在头发之中,半晌不抬起头来,喃喃地道:“我总得先找到 了秀珍再说!” 原振侠道:“她手头有钱,生活不成问题。或许,她根本不想见你,她的心中只有 她的丈夫杰西,你们这些人,全是一厢情愿,自作多情!” 原振侠自然知道,对心境如此不佳的莱恩讲这样的话,相当残忍。可是他看到莱恩 这种自暴自弃的情形,还是说了出来。 莱恩用手掩住了脸:“安排亲王回国的会议,今天下午召开,我……应该去出席的 。” 说到这里,他渐渐挺直了身子,虽然还是一片惘然的神情,但神情看来振作了一些 。他问:“刚才你说‘你们’……除了我之外还有谁?” 原振侠道:“至少还有宋维……看来,见过秀珍的人,都会爱上她!” 莱恩苦笑:“希望你能是例外!” 原振侠挥了挥手,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,他心中只有一个女性,这个女性在他心中 的地位,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的! 莱恩站了起来:“男女之间的缘分,真是不可测度的。我因为秀珍的关系而认识彩 云,又因为秀珍的关系而离开彩云。这种变化,事前谁能料得到?” 原振侠摇头:“别去感叹悲欢离合了,下午的会我是不是也要参加?” 莱恩上校走进了浴室,十分钟之后出来,看起来已经有点精神奕奕的样子:“当然 要,你作为亲王的随行人员。你的真正身分不会有人知道,假充的身分是《时代周刊》 的记者。亲王会喜欢有人报导他的英勇事迹,进入了柬埔寨之后,你的安全……世上没 有人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了!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这我明白!” 莱恩叹了一声:“希望你能够见到杰西……我真不明白,杰西其实大可以离开柬埔 寨的,他为甚么一直留在那边,而任由秀珍吃那么深的苦?” 这个问题,除了杰西之外,当然没有别人可以代答。原振侠只想到,宋维曾隐约地 说起过,杰西像是不愿意和秀珍见面,这又是另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。照说,杰西和秀 珍之间的爱情,是不应该会有变化的,他心中充满了疑问。 莱恩要他帮助整理一下下午会议中要用的文件,在文件中,原振侠接触到了柬埔寨 在动乱中的许多悲惨的事──当然,单是从文件中接触这些惨事,和他日后亲历其境, 亲眼看到那些惨事相比较,实在是差得太远了。可是当时,他只是看看文件,也已经遍 体生寒! 在柬埔寨发生的惨事,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惨剧之一。惨剧倒也不是由越南 军队一手造成,夺取了政权的赤柬军,曾把金边原来的数十万居民,一起赶出城市去。 这几十万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离开城市,进入森林旷野,甚至连食物也没有,单在森 林之中,就因为疾病和饥饿而死亡过半。在这其中,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和泪,单是看 看文件上的记载,也使人震慑。一个有四百万人口的国家,在连年的人祸之下,死亡的 人数接近一半! 在那个本来是和平宁静的国度之中,可以说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了! 等到越南军队入侵,情况自然更糟糕。真难以想像,何以人类竟然可以忍受那么多 的苦难? 到了下午,莱恩和原振侠一起参加了安排行程的会议,会议是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 举行的,参加的人数不是太多。原振侠被安排在一个角落处,他见到了西哈努克亲王, 给原振侠的印象是,亲王像一个艺术家多于像一个政治家。亲王不断地说著“我的国家 ,我的民众”,语调之中充汉了忧患。柬国三方面的代表都有参加,其中有一个代表, 对原振侠的身分提出了质疑。 质问原振侠的代表,是赤柬军方面的。莱恩替原振侠辩护,结果还是亲王的一句话 解决了问题:“原先生听说和我们秘密结盟,给了我们很大帮助的一个友好国家有关, 他又代表了一份世界性的杂志,我看可以让他参加。” 原振侠的身分被确定了下来,这时,要进行更核心问题的讨论。连莱恩也被请出来 ,只是说出发前,自然会通知他们。 离开了会场之后,原振侠和莱恩分手,回到了青龙的住所。他才一进门,就看到青 龙一脚踏在一张凳子上,瞪著在他对面的一个人。那个人满面怒容,看起来像是一头野 兽,不是别人,正是宋维。 宋维正发出吼声:“不论你怎么威胁我,我都不会说出甚么!” 青龙向原振侠挥了挥手,眼光仍然盯著宋维:“你不怕被抓回去,很好!” 宋维冷笑:“我早对你说过,你吓不倒我的。” 青龙直了直身子:“如果我把阮秀珍的下落,和你换我要知道的事呢?” 青龙说来很轻描淡写,说话的时候,还抬头望向天花板,一副不在乎的神气。 原振侠却可以知道,他在提到阮秀珍的名字之际,不知道要用多大的自制力,才能 令得他的声音不会发抖。 宋维一听得青龙这样说,陡然震动了一下,以极度疑惑的眼光望定了青龙,厉声道 :“你骗人,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!” 青龙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,把搁在凳子上的脚放了下来,顺手抓起一瓶酒,把瓶嘴 对著口,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酒。 宋维叫了起来:“你……你要是知道,求求你告诉我,她在哪里?只要让我见到她 ,你要知道甚么,我都说给你听,告诉我,她在哪里?” 他说到后来,简直是在嗥叫一样,声音可怕之极。青龙冷冷地回答:“先把我们要 知道的告诉我!” 宋维在房间中团团乱转,神态狞恶,好几次咬牙切齿,像是要向青龙扑过来。 青龙的右手玩弄著几根竹子削成的牙签,盯著他:“你不想眼睛瞎掉,就别乱来! ” 宋维陡然一咬牙:“好,你想知道甚么,我告诉你!你要是骗我,我一定不放过你 !” 当宋维这样说的时候,神情更是可怕之极。原振侠不禁替青龙担心,因为他知道, 青龙其实是不知道秀珍在甚么地方的。秀珍拿了彩云给她的钱,可能早已离开曼谷了! 而秀珍自然不会不知道彩云为何要她离开。在有了那么可怕的经历之后,又被最好 的朋友遗弃,她内心所受的打击之大,只怕还在她肉体所经历的打击之上! 原振侠一面想著,一面向青龙看去。青龙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已经开始了他的 问题:“杰西是不是还活著?说!” 宋维喉际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响:“是,活著,我没有下手杀他!” 青龙疾声问:“你是为了要杀他而去找他的,很难相信像你这种人,既然怀著杀人 的目的,而又会改变主意!” 宋维怒道:“我何必杀他?他根本是一个死人,我为甚么要杀一个死人?” 青龙和原振侠两人陡地一怔,一时之间,实在不明白宋维这样说是甚么意思? 宋维说杰西是一个“死人”! 这种说法,非但令他们大惑不解,而且根本不知道如何进一步发问! 两人呆了片刻,才又异口同声地问:“你说甚么?我一点不明白。” 宋维翻了翻眼:“他活著,可是是一个死人!” 青龙陡地咒骂了起来,他是用甚么语言在咒骂的,原振侠根本听不懂,可能是他家 乡苗人的语言,可是从他的神情,却可以肯定他是在狠狠地咒骂。原振侠也要竭力抑制 著自己,才能使自己不骂人。宋维的话实在太岂有此理了,甚么叫作“他活著,可是是 一个死人”?死人怎么能活?活著的就不是死人! 在青龙的咒骂声中,原振侠忍著怒意:“请你作进一步的说明!” 宋维却又叫了起来:“先告诉我秀珍在哪里!” 青龙陡地扬起拳来,向宋维击出,宋维连人带椅向后一仰,避了开去。青龙一拳击 空,身子已跳了起来,宋维厉声道:“要打架,还是要谈判?” 青龙扬起的拳,停在半空:“你若不把事情详细说出来,我叫你一辈子不知道她在 哪里!” 宋维咻咻地喘著,人还在地上没起来,看来真像是一头野兽一样。 原振侠也走了过去,盯著宋维,宋维的态度软化了一些:“等我讲完了,你一定要 告诉我她在哪里!” 青龙用力一挥手:“当然,可是你得详细地说!” 宋维慢慢地站起身子来,又扶直了椅子,再度坐下,并且自顾自斟了一大杯酒,一 口口喝著。 原振侠和青龙两人倒并不催他,因为刚才宋维所说的话,实在太奇特了,奇特到了 他们根本无法接受,也无法消化的地步! 宋维喝了好几口酒之后,才开始说话:“自从失去了她之后,我才感到,我的生命 之中,是不能没有这个女人的。没有了她,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,就算把武元甲的职位 给我,也没有意义!” 原振侠心中乾涩地想:宋维这句话,倒说得十分简洁有力。他在越南军队中,已经 是一个中级军官,而且前途无限。武元甲是越南武装部队的总司令,他连最高目标都不 希罕了,由此可知阮秀珍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! 宋维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在没有遇见秀珍之前,我从来只知道革命、战争,认为那 才是人生。在有了秀珍之后,我知道那一切全是狗屁,唯有秀珍才能给我快乐的人生! 我只想到了一个问题:秀珍根本半点也不爱我,我已经可以感到如此的欢愉快乐,知道 了人生的真谛,如果她爱我的话,那么,将全世界来换她,我也不会换!我只要有她, 更要令她爱我!” 青龙的面肉抽搐了几下,他是极度鄙视宋维的为人的,可是宋维的那一番话,令得 他心中十分感触,可能大有同感! 宋维的喉间由于情绪的激动,而发出了一阵“咯咯”之声来。他继续著:“可是秀 珍却是有丈夫的,要使她爱我,至少是要令她没有丈夫,这是我需要攻破的第一个据点 。所以,我离开了军队,去找杰西。 “要找寻杰西,并不是容易的事,虽然我以前是负责情报方面的军官,知道确然有 西方人在游击队中活动,其中有来自法国雇佣兵团中的亡命之徒,也有一些来历不明的 人。可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去找游击队,有精良配备的军队也未能成功──如果那么容易 找的话,所有游击队早就被消灭了。我们的部队──我是说我以前所在的部队,甚至经 常使用毒气武器,游击队的活动也一直未被遏止过! “可是,我有坚强的信念。对秀珍的迷恋,使我产生无比的力量和勇气,支持著我 去做几乎不可能的事! “当然,我长期在军队之中,丰富的作战经验,也使我自己有信心可以成功。一座 丛林又一座丛林、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地去寻找,在很多情形之下,我还要奋勇去杀害 落了单的越南军士,如果旁边有人的话,我手下更绝不容情。在旁边的可能只是一个八 、九岁的小女孩,但是谁知道呢?可能她就是游击队的联络人,她会把我的行动汇报给 游击队知道,我就有可能接近他们,成为他们的同路人。” 宋维一面讲,一面用力在扳拗他的手指。显然那一个时期的经历绝不愉快,可是他 却非要这样做不可,那已经成为他生活的唯一目标了。 青龙在这时候,长长地叹了一声:“是了,传说之中,有一个独行的越南军的克星 ,那就是你了?” 宋维显然不把青龙的那句话,当作是恭维话,他身子颤动了一下,声音变得低不可 闻:“在那段时期中,我……双手沾满了我同胞的血,我杀害了数以百计的……以前的 战友。” 青龙闷哼了一声:“你的双手之上,沾满了各种各样人的鲜血!” 宋维陡然叫了起来:“沾满敌人的鲜血,和沾满自己战友的鲜血,绝不相同!” 青龙的声音更冷峻:“你早就不是他们的战友了,你若是落在他们手里,我保证有 超过三十种酷刑,会在你身上实施!” 宋维又喝了一大口酒,停了片刻,又道:“不到三个月,我已经被游击队视若同路 人了。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来历,对我还是很有避忌,只是在暗中观察,并不公开和我 接头。直到有一次,我把一个排的越南巡逻部队全部消灭,才有一个游击组织把我带进 了他们的基地,可是我却拒绝加入他们。 “我拒绝的原因很简单,因为杰西并不在那个游击队之中。 “我仍然在柬埔寨的崇山峻岭和丛林之中,做我的‘独行杀手’。渐渐地,知道有 我这样一个人存在的人更多了,我变成了游击队崇敬的人物。终于,有一天,在一个游 击队的基地之中,我见到了杰西! “我是见过杰西的,记得吗?在那个进攻的大雷雨之夜,我曾亲眼看到他自泥浆之 中,缓缓地挣扎著破土而出,扯开裹在他身上的布条。当时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,所以 ,我再次见他,一下子就认了出来! “那股游击队人数相当多,超过三百人,政治上是属于民柬的,但是有几个小队长 却是赤柬的。反正有共同的反对目标,暂时民柬和赤柬,在战斗的环境中,倒也可以相 容。杰西的地位非常特殊,他不是领导人,但地位相当高。 “当我一看到他的时候,我兴奋得不能控制地眼泪直流。我直走到他的面前,他胡 子满面,神色苍白,也向我望来。 “他自然不知道我是甚么人,我立时对他说:‘杰西少校,你好吗?你不认识我, 我认识你的!’他的神态相当冷淡,只是说:‘是吗?’我提出了要求,要和他单独谈 谈,他对我的要求,一点兴趣也没有,自顾自走了开去。我追了上去,在他身后低声说 了一句话,他才震动著转过身来,答应了和我单独谈话。 “我在他身后所说的那句话是:‘杰西少校,我是受了一个人的委托来找你的,这 个人……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,她的名字是阮秀珍。’ “他一听我提及了秀珍的名字,面色更是苍白,而且立刻有汗珠自他的脸上渗出来 ,可见秀珍的名字对他有著极重大的震撼。游击队的基地在一个山坳中,他一言不发地 带著我向前走,一直来到了一个极其险秘的山洞中,他才坐了下来,双手托著头,不发 一言。 “我忍不住问他:‘你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?她和她的孩子──也是你的孩子!’ 我没有说秀珍是他的妻子,因为我不愿意这样说。我的心中认定了秀珍是我的女人,任 何男人如果再碰她,我就会把他杀掉,我不认为杰西是她的丈夫!” 宋维在叙述之中,在说当时的经过之际,会忽然夹杂著当时他心中的想法。这时他 讲到秀珍是他的女人,不准旁人再碰她时,样子狞恶之极。 青龙发出了一下闷哼声,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,逼他再讲下去。 宋维瞪视著青龙,直到青龙又重复了一次保证,一定在他讲完之后,把秀珍的下落 告诉他,他才又讲下去:“他听得我这样说,才抬起头来,木然地问:‘她……她怎么 样了?’他那种看来并不关心的神态,令我十分恼怒。虽然我认定了秀珍是我的,但我 也不能忍受别人对她那样冷淡,我要全世界的人,都把她奉为女神!我就告诉他,秀珍 一直在找他,为了找他,秀珍的遭遇,是一个女人可能遭遇到的最悲惨的境地! “我甚至一点也不向他保留,告诉他秀珍为了得到他的消息,不惜一天晚上去陪十 个以上的官兵睡觉!我以为他听了之后,一定会伤心欲绝,甚至起来和我打架的了!” 宋维讲到这里,原振侠留意到了青龙双手紧紧地握著拳,握得指节骨凸起,发出格 格的声响来。看来,宋维要是再说下去的话,青龙倒会忍不住和他打架了。所以他忙道 :“行了,关于秀珍悲惨的遭遇,你不必说得太详细了!” 宋维怔了一怔,先望向原振侠,再望向青龙。当他望向青龙之际,他的神情陡然变 得极其疑惑:“青龙,你……见过秀珍?” 青龙没有回答,转过脸去。宋维吼了起来:“你常在柬国境内出没,你……你是不 是见过秀珍?” 原振侠怒道:“你只管说你的事!他有没有见过秀珍,关你甚么事?” 宋维更怒:“当然关我的事!他要是见过秀珍,他就绝不会告诉我秀珍的下落!或 者是他根本不知道,他要是知道了,他自己不会先找秀珍?” 原振侠怔了一怔,想不到宋维会有这样的想法。而青龙一直没有转过脸来,看起来 竟像是默认了一样! 原振侠忙道:“你胡说甚么,你以为人人都像你,一见了她就会神魂颠倒!” 宋维理直气壮:“当然是,你没看到莱恩上校?莱恩的妻子不美丽吗?可是和秀珍 一比,又算得了甚么?青龙,你有没有见过她?” 青龙作了回答,他的声音是僵硬的,听起来,不像是出自一个活生生的人之口:“ 不,我没有见过她!” 宋维又迟疑了一下,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看来是相信了青龙的话。原振侠却知道 青龙是在撒谎,他只好心里苦笑。 宋维这才又说下去:“可是无论我怎么说,杰西都十分木然。到后来,我忍不住骂 他:‘你是不是人?看起来你对她一点也不关心!’杰西的回答,却令我大吃一惊,他 道:‘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。’ “我当时就骂他:‘你真的不是人!’他愕然笑著:‘请你别误会,我说我自己不 知道是不是人,不是指道德人格上所称的人,而是我不知道,自己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!’他在这样说的时候,神情简直诡异之极,令人不寒而栗! “那时,我自然还不知道他曾被证明死亡,由莱恩上校把他葬下去这件事,只知道 他曾在泥土之中挣扎冒上来的情形──这种情形,也有可能是一种准备突袭的埋伏。所 以,当时杰西对我讲的话,我是一直到了在奇事会的聚会之中,听莱恩讲述了经过之后 ,才真正明白了的。” 原振侠急著问:“杰西说了些甚么?” 宋维道:“他说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人,我当时愕然,不知该如何回答,他又道:‘ 我是一个死人,死人是不能算人的,对不对?通常,人,总是指活人而言的,可是我却 是一个死人!’那个山洞,又隐秘又幽暗,我胆子虽然大,听得他讲出这种匪夷所思的 话来,也不禁遍体生寒,不知如何接口才好。 “我张口结舌地看著他,当时真像是傻瓜一样,我竟然道:‘我曾看著你在大雷雨 中,和另外三个人,一起从泥土中挣扎出来……当时,你看起来像是新下葬的死人一样 ,真是可怕……’他不等我讲完,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,颤声问:‘我真是一个死 人,不是我自己的感觉?我真是个死人?’他这样问,真叫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,唉 !” 原振侠用力挥著手,打断了宋维的话头:“你越说我越不懂,太混乱了,请你说得 有条理一点!” 宋维吸了一口气:“我完全根据当时的情形来说的,当时杰西就是那么说!” 青龙一直没有出声,而且也一直没有转过身来。原振侠想用眼色徵询一下他的意见 也做不到,只好任由宋维讲下去。 宋维道:“他在这样讲了之后,忽然生起气来:‘你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,我对你 讲这些干甚么?’我只好苦笑:‘我根本完全不懂你的话,全然无法明白你说了些甚么 ,你可是觉得自己心灰意懒,做人了无生趣?’他却又叫道:‘不!我根本是个死人! ’我自然无法接受他这种说法,他却又详细向我问起,那天大雷雨之夜我目击的情形来 ,我唯有详细地讲给他听。 “他在听了之后,脸色灰败,不住喃喃地道:‘那我真是一个死人!’他重复了好 几十遍,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,向山洞外走去,当我不再存在一样。我心想不管你装神 弄鬼,说自己是死是活,我先把你杀了再说。我取出了随身所带的小刀来,在这样情形 之下,我只要刀一出手,他是万无生机的!” 原振侠曾经见过宋维的那柄喂毒的小刀,他自己就几乎丧生在那柄刀下,所以听到 这里,也不禁紧张了起来。 宋维搓了一下手:“我刀已快出手了,他忽然站定了身子,我还以为他发觉我要在 他的背后下毒手,吃了一惊。可是他并不转过身来,只是道:‘如果你能再见到……秀 珍……告诉她不必再找我了,我早已死了……不……别告诉她我早已死了,要是让她知 道我根本是一个死人,那会使她生活在恐惧中……请你告诉她,我根本不再爱她,叫她 不必来找我!’ “我一听得他这样讲,心中狂喜,连忙提出了要求:‘口说无凭,你是不是可以写 一封信给她,由我来转交,我一定会交到她手上的!’他犹豫了一下,居然答应了。我 心中高兴莫名,这真比杀了他更好,我连忙收起了小刀,走到他身边。 “他自上衣口袋中,取出了一本小记事本来,用一支短到不能再短的铅笔,在小记 事本的一页上写了一行字,把那张写有字的纸扯下来给了我,就自顾自走出山洞去了。 “我一看他写的字,连半秒钟也没有耽搁,就离开了那地方,早半秒钟可以找到秀 珍也是好的。可是我一直在找著,却再也没有法子找到秀珍,只打听到有人把她和孩子 送进了难民营。我也一个个难民营去查访过,可是不得要领,直到最近,才从莱恩的口 中知道了她的下落。可是,等我赶到曼谷来,她又不知所踪了!” 宋维讲到这里,转到了青龙的面前,用哀求的神色望定了青龙:“我要讲的,全都 讲完了。她在哪里,你可以告诉我了吧!” 这时,青龙心中怎么想,原振侠自然不知道。原振侠自己,心中只是苦笑──宋维 的叙述,简直是无法理解的,何以杰西会觉得自己是个死人?真是越听越糊涂。唯一的 收获,是知道了他没有被宋维所杀而已。 青龙直到这时,才略略地抬了抬头:“杰西所写的那张字条呢?” 宋维忙后退了一步:“那……我是要给秀珍看的!” 青龙道:“先给我看一看,证明你所说的是真话!” 宋维犹豫著,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伸手入怀,看来是从贴肉处,取出了一只金 属的小盒子来,打开,又从小盒子中,取出一只透明的硬胶夹子来。在夹子之中,有著 一张小小的纸片。 他不肯把硬胶夹子给别人,青龙和原振侠只好就著他的手,去看那纸片上的字。字 是用铅笔写下的,倒还清楚,想来是由于小心保管的缘故。 上面写的是:“秀珍,我已不再爱你,人生的变幻太大,你不要再找我、再想我。 杰西” 短短的一两句话,可是语意的决绝,却跃然纸上。难怪宋维得到了之后,如获至宝 ,因为他有希望可以获得秀珍的爱情了。 青龙一看之下,也震动了一下,喃喃地道:“没有用的,只要杰西还在,秀珍不会 改变她对杰西的爱意!” 宋维怒道:“那不是你的事,秀珍在哪里?” 青龙缓缓地道:“她……到清迈去了。” 宋维不信:“你怎么知道?” 青龙站了起来,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:“我比你神通广大得多!” 宋维闷哼一声:“在清迈找不到她,要你好看!” 他当真半秒钟也不耽搁,那句话是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说的。话说完,人已走出去了 。 在宋维离开了之后,屋子中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。然后,原振侠才挪动了一下身 子:“秀珍她……真的是在清迈?” 青龙的头部看来像是十分沉重一样,缓缓地摇了摇头。原振侠吞咽了一口口水,想 起了宋维凶悍的样子,失声问:“那你怎么这样对宋维说?” 青龙茫然:“从曼谷到清迈,再加上他在清迈找秀珍的时间,至少要三五天。谁知 道三五天之后是怎么样的,先把他打发了再说吧!” 原振侠默然。青龙是这样一个充满了传奇性的人物,可是和一般电影小说中的传奇 人物不同,他内心深处,实在有著说不出来的寂寥。这种心情,原振侠自然知道,是由 于他对阮秀珍的恋情而来的。 在原振侠沉默的注视之下,青龙却笑了起来:“宋维说得对,我当然不知道她的下 落,我要是知道了她的下落,自己不会去找她?宋维想到了这一点,可是想见到秀珍的 愿望实在太热切了,明知我在说谎,他也愿意去试一试。这……就像人们争著去购买中 奖机会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奖券一样。” 原振侠叹了一声:“要是他发觉了受骗……” 青龙潇洒地一挥手:“放心,我会有办法对付他。杰西还活著,这一点已肯定了! ” 青龙说著,用询问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。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而且有了显著可以找到他的线索,我当然要去。” 青龙没有再说甚么,只是站起来,来回走了几步:“祝你成功!” 他迟疑了一下,又道:“我的任务已结束了,是不是要我向黄将军,报告我们相见 的经过和你的行踪?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,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地道:“她会关心么?” 青龙问:“你说甚么?” 原振侠黯然地摇了摇头:“没甚么,我和你,或许是所有人,都有著同样的致命伤 ──人类在对待异性的态度上有感情,并不像其他的生物一样,追求异性的目的,只是 为了繁殖下一代。” 青龙苦涩地道:“是,爱情不知在人类历史上制造了多少悲剧,看起来还在一直制 造下去。” 原振侠向青龙伸出手来:“很高兴认识你。” 青龙和原振侠握著手,可是意态落索,只是道:“如果你有了杰西死而复生的谜底 ,我倒也想知道一下。” 原振侠道:“当然,我能回到曼谷的话,会再来找你!” 正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,青龙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著他。 原振侠明白青龙的眼光异特,是因为他将会去经历的各种危险,所以他补充了一句 :“如果我能活著回曼谷来的话。” 青龙有点震动,原振侠这种对面临极度凶险,若无其事的态度,令他感动──他是 真的勇敢呢?还是不知道他将会遇到的危险?青龙觉得有必要再次提醒一下:“进入柬 埔寨境内之后,甚么事情都可能发生。比进入南极大陆、蛮荒的亚马逊河上游……还要 危险!” 原振侠很平静地回答:“我知道。” 青龙有点疑惑:“我不明白你为甚么要去涉险,事情本来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,最 应该去的人是莱恩上校!” 原振侠想了一想,才道:“你对我不了解,我的性格之中,有著极度的执拗。一件 事情,如果可以经过探索而得知真相,那我就会尽我一切可能去探索究竟!” 青龙“啊”地一声,他自然需要略想一想才能明白:“这或许就是推动人类进步的 原动力?” 原振侠笑了起来:“我并不把自己看得那么伟大,我只是一个普通人!” 青龙由衷地说:“一个绝不普通的普通人!” 两人一面笑著,一面又用力握著手。这两个出身背景、生活环境、教育、习惯全然 不同的人心中都明白,自此之后,他们会是好朋友。 原振侠在和青龙分手之后,又和莱恩上校会晤。他并没有和莱恩多说甚么,只是商 量著出发的日期,和进入柬埔寨境内之后,他就要立即开始自由行动的细节。莱恩上校 尽一切可能帮助他,甚至和美国的情报机构联络,使原振侠得到了一个背囊──在这个 看来和普通背囊并无甚么不同的背囊之中,有著可供在危险的境地下自救的最佳设备。 其中包括了一柄小型的自动步鎗、若干烈性炸药、急救药物、浓缩成为药片状的食物等 等。 预定的出发日期在两天之后,这两天之中,原振侠在曼谷是全然无事可做的,他住 在一间高级酒店之中。当他和莱恩分手之后,他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──在他出发去见 杰西之前,是不是有可能和秀珍见一面呢? 和秀珍见面,说起来是没有作用的──纯粹是为了好奇,想看一看这个能令和她接 触过的男性,个个都为她如此神魂颠倒的女人,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美女? 可是,秀珍究竟在甚么地方呢?莱恩、宋维和青龙都不知道,他能用甚么方法去把 她找出来?原振侠想到的是,只要秀珍还在曼谷或还在泰国,那就可以登报寻人。 他找了几份报纸,一看之下,不禁哑然。报上已有了寻找秀珍的启事,大幅的,显 然是莱恩上校刊登的;还有小幅的,说明“杰西有要函转交,请速联络”,那自然是宋 维刊登的了。在这样的情形下,他再去刊登一则寻人启事,自然不会有用。 他想不出还有甚么别的地方可以找到秀珍,想和青龙去商量一下,青龙的住所锁著 ,并没有人,原振侠只好漫无目的地在曼谷游荡著。晚上,和莱恩在酒吧见面,莱恩已 经有了几分酒意,不断地重复著:“彩云说她没有做错甚么,哼!她把秀珍赶走了,这 就是错,这种错误是不能原谅的,我也绝不打算原谅她!” 出发的时刻来到了。 一切都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进行,一架没有标志的直升机,在泰柬边境起飞,机上 除了西哈努克亲王之外,还有六个人。原振侠背著那个背囊,挤在直升机的机舱之中。 在开始起飞的时候,机舱中还有人说话。亲王的话最多,谈到了当年,他在金边主 持电影展览的情形时,兴致勃勃。 但是,在直升机越过了边界之后,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,有的双手抱著头,有的只 是默默地,注视著下面连绵的山岭和丛林,有河流蜿蜒流过,那已是柬埔寨的土地,人 类近代史上遭受苦难最多的土地之一。亲王双手合十,嘴唇在微微颤动,看来是为他祖 国的土地遭到了如此悲惨的命运而在哀痛。 其余的人,看得出在为未来的不可测的命运而紧张。在越南军队的占领之下,他们 这一行人冒险进入,可以发生任何意料不到的事! 直升机飞得相当低,机师的驾驶技术简直无懈可击,只在密密的丛林上向前飞著。 不一会,越过了一道宽阔的河流,河流上的渡船上传来了鎗声,直升机的高度提高,机 师警告著:“渡河的越南军队发现了我们,请所有人保持镇定!” 在小小的直升机舱之中,所谓“保持镇定”,只是屏住呼吸而已。直升机又飞到丛 林的上空,然后,盘旋著,在转过了一个山岭之后,在山中的一个小盆地中降落下来。 那小盆地已有很多人在等著,列著队。直升机一降落,就有人迎了上来,向亲王行 礼,然后,显然是新竖起来的旗杆上,升起了柬国的国旗。亲王一面和列队的人双手合 十还礼,随行的摄影记者,就等不及地摄影。 原振侠知道,这一切全是安排好了的,目的是要有影片或照片,证明亲王确曾到过 柬埔寨而已。至多半小时之后,亲王就会离去,完成了他的任务。 但是他却不同,对他来说,进入了柬国的国境,那只不过是刚刚开始。他要开始漫 长的寻找,直到找到了死而复生的杰西少校为止。 所以,他没有多耽搁,在亲王和他的随从忙于活动之际,他已经悄然进入了附近的 一簇密林之中。他到了林中,吁了一口气,想起自己将要做的事,心中不禁有点彷徨。 就在这时,他看到一个人,背对著他,慢慢自密林深处走出来。原振侠一见,就脱 口叫了起来:“青龙,你也来了!” 青龙并不说话,一挥手,就带著原振侠向前走去。半小时之后,当原振侠又听到了 直升机的“轧轧”声之际,抬起头来,却甚么也看不到。因为他已身在一个密林之中, 向上看去,只看到密密的树枝和树叶。 在这样的密林之中,透进来的阳光,全是零碎的一个个小圆点,落在攀满藤萝的古 老粗大的树上,和地上积聚的落叶上,形成奇妙而诡异的图案。 原振侠跟著青龙,踏著厚厚的落叶,一直向前走著。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,青龙 还是不开口,原振侠才忍不住问:“你要带我到哪里去?” 青龙翻了翻眼睛,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,又向前走出了十来步,才道:“安全的 地方。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:“你知道,我不是要到安全的地方去,我是要去找一个人── 一个叫杰西的美国人。他是在……宋维曾表示过,他在磅士卑省南部的一个山区游击队 中,那个山,叫暹拉萨山。” 青龙低叹了一声:“不论你要去做甚么,你必须保持安全,死人是甚么事都做不成 的!”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,他一伸手,拉住了青龙,不让他再向前走:“安全当然 重要,可是我必须找到那个人。要安全,在曼谷更好,何必进来?” 青龙眨著眼:“当你不顾一切要来的时候,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保护你。在这里, 你还是一切听我安排的好!”